回到老家,家中的月季花开的正艳。老远从车里就能看到院子前的菜园,月季开了。有桃红的,黄的,紫的,酒红的。我已经能闻到那淡淡的花香。
在老家门口停车。我看着这艳丽的月季花。
我看着这艳丽的月季花。不愿移动脚步,好想就这么呆看着,看着这艳丽的月季花。
旁边的豆角,爬上细竹搭的架子。番茄苗还在努力襻援中。
远处的田野,麦子已经结穗出芒,深绿色一片,在田野里散发着麦香。不时惊起一两只野鸡,尖叫着飞到桐树上,再飞向远处,朝着南山的方向,一直飞到看不见。
远处的南山,在蔚蓝的天空下,仿佛就在眼前,山风吹来槐花的甜香,松树的黏香,还有刺玫花热烈的香味。应该有一群蜜蜂,土蜂,嗡嗡地围着它,上下翻飞吧。
把车停好,院子里站着我的母亲,弓着腰。我叫了一声妈。母亲招呼着小女儿,转身去灶屋做饭。
母亲的腰这两年挺不起来了。就那么弓着。父亲已经卧床多年,有些痴呆。和他说话,他只是做一个表情。就那么等待着,等待着你说下一句话,他再做一个表情。每次看见他睡卧在床上,心里就很难过。我知道他也很难过,就这么坚强地在床上躺着,等待着我的每一次回来。
在这暮年的小院里。也有几株高高的月季花。和院子外面的月季花一样,开的娇艳,散发着花香。深红色的月季花,散发着牡丹花的香味,很独特,好像过年吃红薯的味道。这让我想起我童年的老家,那个老家没有一处快乐的回忆。只有一个红薯窖,是我童年最快乐的记忆。
红薯窖很深,童年的我几次要下去,都临渊而怯。甚至,晚上做梦,自己不小心掉下去。里面有兔子,有蛇,还有蛤蟆。吓的就哭醒了。于是就央求父母把我用篮子顺下去,几次都不同意。终于有一次,母亲心软,也是着急着卖红薯,父亲却不在家。母亲下去拾红薯,再把绳子系到腰间,爬上来,然后把红薯提上来。却是太慢了。就在篮子里放了一盏煤油灯,把火苗挑大。放下去。然后在我腰间系上绳子,把我顺了下去。
我终于看到了红薯窖里面的景象。红薯窖有大概六米多深。砖砌一个碗口粗的渗井,然后挖一个拐洞。大人在里面需要低着头。我在里面却能站着。把煤油灯放在拐洞壁的灯台上。上面已经熏黑了。人长时间下去,必须放灯。防止中毒。有了这盏灯,就会有空气对流。灯光下,窖洞里面昏暗,待适应后才看清,里面摆放着两大堆红薯。没有兔子,也没有蛇,蛤蟆。打扫的干干净净。红薯窖里散发着一股霉味。
是的,深红的月季花就是这种香味。存在我记忆的最深处。红薯,让我的童年没有饿过肚子。红薯窝窝,红薯面条,红薯粉条,红薯饭……
桃红的月季花,散发着花香,是那种三月的桃花香。说来可怜,我一直到初中毕业,都没有吃过桃子。也没有见过桃子。看小人书,看见孙悟空吃桃子,就流下口水。那只猴子把桃子吃几口就丢在地上。我好想捡起来咬一口。
第一次看见桃花,是初中的最后一个学年。和两三个同学相约去南山折桃花。正是三月桃花开。小雨如雾抚摸山崖,风一吹,就沉到空谷里去了。在山谷里翻滚,流淌。没有走到深山,在山路的路两旁就能看见盛开的桃花。小小的桃花,开满枝头。蜜蜂和蝴蝶在勤劳地采蜜。你能嗅到有些辣舌的香味。走到山脊,望着远处的村庄,指点着某一个村落,炊烟升起,树相悦而聚,冬麦如雪,从寒冬醒来,变成绿色,抚平这贫穷的沟沟坎坎。(那雪啊,冬天的雪啊,厚厚的雪啊,盖住了这里,一年又一年的寒冷。)
几个少年举着桃花,走在下山的路上。边走边扔。有人提议作诗。那个女同学先作。清清嗓子,站在路旁土坡上。举着桃花。“三月桃花红/相聚南山中/折枝花瓣落/露滴清溪冷/话别那片云/寄语那繁星/携君人世间/看遍枯与荣。念诵完,呆在那里,远望着峰顶,那一片模模糊糊。下来,谁也接不下去了。
于是,大家踢着石子,走下南山。有人提议,照张照片。在南山脚下的大口乡,一个小小的照相馆里,几个青涩的少年,照了一张合照。背景的布幕,是一个远山和盛开的桃花。
这张照片已经找不到了。不知道在老家的哪个抽屉里泛黄……
当初的几个少年,已经各奔东西,不知道散落在山间,还是平原……
那酒红色的月季花,还有黄色的月季花,深深地嗅,有种桂花的香味。让我想起一篇小说:《八月桂花香》。记不清是郁达夫写的,还是沈从文写的。里面有句话,当时就深深感染了我:”但愿得我们都是迟桂花。“
我祝福,曾经相聚南山的少年。但愿我们都是迟桂花,即便再不能相聚,我也能远远地,闻到你们散发出的香味。从山的那一面,从海的那一面……
我祝福,我的父母,安度晚年,就像这散发着桂花香味的月季。在这个暮年的小院里,散发出他年少时的香味。